那天早上,我又被堵在路上了。前面望不到头的车龙,一动不动。那个红色的刹车灯啊,一直亮着,一直亮着,刺得人眼睛疼。收音机里播放着暴躁的早高峰路况播报,更添心烦。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窜起来,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突兀又短暂的气急败坏的嘶鸣,随即被淹没在庞大的城市噪音里。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时间一分一秒被无情地消耗掉了,会议迟到扣钱的画面在脑子里无比清晰。烦躁,真的烦躁,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压锅里,每一秒都难熬得要爆炸掉。
这种感觉,是不是熟悉得可怕?好像总有什么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日子越过越窄,透不过气来。老板永远盯着你的错处,伴侣似乎总在忽略付出,孩子的问题层出不穷,兜里的钱好像永远不够花… 我们一遍遍咀嚼着这些苦涩,像一头拉磨的驴,被自己的念头抽打着,在原地困顿地打转,精疲力尽。啊,对了,说到驴,想起小时候村里那头倔驴,明明磨盘边有鲜草,它偏要梗着脖子绕圈走,不肯停下——我们嘲笑它傻,可低头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个死循环,到底该怎么破?路是被车轮碾过去的,但更深的堵塞,其实不是路堵…是人被…被自己预设的剧本堵死了。会议迟到就会被开除?账单付不出就是世界末日?我们固执地相信着这些念头描绘出的恐怖图景,并任由它们像藤蔓一样缠绕心灵,越勒越紧。
去年,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名字就不提了。被工作了十几年的公司突然裁掉,整个人的精气神像被瞬间抽空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他反复喃喃着:“完了,彻底完了,房贷怎么办?孩子学费怎么办?这副老骨头,没人要了…”那张脸被忧愁和酒精浸泡得无比灰败。那阵子,他几乎被自己脑子里那些“完蛋了”、“没希望了”的念头给活埋了。
转折是怎么发生的?好像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来他无意中听人聊起,说某个地铁口附近,每天早上上班的人群都行色匆匆,却没什么像样的早餐摊点——就这一句话,像一粒火星,“啪”地落进了他枯槁的念头堆里。念头是可以被选择、被点燃的。那些“完了”的念头被暂时摁了下去,“也许我能试试?”这个小小的、带着微弱试探性的新念头,怯生生地冒了头。
具体筹备的辛苦当然不少,但心态彻底变了。他被这个新的可能性牵引着,竟真的支起了一个小小的流动早餐摊。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要爬起来准备,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然而奇妙的是,当他不再死死盯着“失业完蛋了”这个念头,而是在凌晨微冷的空气里揉面、蒸包子、迎接第一批睡眼惺忪却真诚道谢的顾客时,一种久违的、踏实的力量感,竟一点一点从指缝里长回来了。他做的包子实在,豆浆醇厚,竟然慢慢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后来又在线上接一些订单,生意反而比以前坐办公室时灵活自由得多。损失了一份工作,却意外地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找回了一种更接地气的营生和生活的热气。那些最初把他压垮的“末日”念头,被证明只是一场虚惊,一片被风吹走的乌云。
你看,我们大脑这台放映机,无时无刻不在播放着各种念头构成的“电影”。有些情节惊悚无比,把我们吓个半死;有些则沉闷压抑,消耗着我们宝贵的能量。我们常常忘了,自己不仅是观众,更是那个手握遥控器的人——哪怕是在最深重的黑暗里。按下暂停键,换个频道,或者干脆关掉那些制造痛苦的画面,这个权力,一直都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需要刻意练习。下次当你发现自己又被某个念头困住,痛苦像潮水一样涌来时,试着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彻底地呼出去… 好像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都排空。然后,像个旁观者一样,带着点好奇,去看看那个折磨你的念头:“哦,它又来了,‘我肯定搞砸了’这个老朋友…”
仅仅是认出它、命名它,把它从无意识的暗流里拎到意识的阳光下晾晒,它的魔力就开始消散了。再问问自己:这个念头百分之百是真的吗?万一不是呢?有没有别的可能?就像在拥挤喧嚣的站台,列车进站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各种念头也呼啸着闯入脑海。但你可以选择,不上那辆开往绝望深渊的列车。
这绝非忽略现实的鸵鸟战术。该处理的麻烦,依然需要智慧和行动去解决。只是当我们那颗沉重的心被恐惧和绝望牢牢抓住时,所有的解决方案都被扭曲了,找不到出口。转念不是为了否认问题,而是为了解放被念头禁锢的心灵力量,让清晰的智慧和有效的行动重新流动起来。问题依旧摆在眼前,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恐惧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囚徒了。你能稳稳站在那里,看清它,然后找到撬动它的支点。
我记得有段时间被失眠彻底俘虏,一到深夜,白天那些担忧就像按了循环键一样在脑子里疯狂滚动。“项目砸了怎么办?”、“家人的健康怎么办?”越想越清醒,越清醒越焦虑,恶性循环。
有天深夜又被念头风暴袭击,实在躺不下去,干脆爬起来走到窗边。那时天还没亮,四周静得可怕。望着窗外浓重的黑暗,心里那个“完了,又要睁眼到天亮,明天肯定崩溃”的声音格外响亮。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机随便搜了个冥想引导音频戴上。引导语很平缓,只是让我专注于呼吸… 吸气… 肚子微微鼓起… 呼气… 缓缓沉下去…
专注于此刻身体坐在椅子上的感觉… 那些咆哮的念头还在,但神奇的是,我不再被它们拖入漩涡中心被动挨打了,而是像站在岸边,看着浑浊的洪流奔涌而过。那个缠绕我的失眠念头——“完了,又一夜废了”——它还在那里,但我却第一次感觉到,我和它之间,有了一道微妙的、却至关重要的空隙。我仿佛获得了某种旁观者的资格。
窗外的天色,就在这种奇特的平静注视中,悄无声息地,由墨黑缓缓过渡成静谧的灰蓝,然后是难以察觉的鱼肚白… 当第一缕属于清晨的稀薄光线试探着爬上窗棂时,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坐在黑暗里许久,然而内心竟没有丝毫预想中的疲惫焦躁,反而充盈着一种温柔的清澈。念头还在,但我不再被它们劫持着狂奔在恐惧的路上。
原来所谓的黑暗尽头,并非只有绝望的悬崖;一念轻轻松动,万物便有了重新被光照亮的可能。
人生这场跋涉,风雨坎坷本是常态。真正绊倒我们的,往往不是泥泞本身,而是我们固执地认定那泥泞就是全部世界、永无出路的念头。当我们终于看清,那些念头不过是一场虚张声势的幻影,并非命运的最终裁决书,束缚心灵的绳索便悄然松脱。
试着松开那个死攥住的念头吧,哪怕只有一次深呼吸那么短。一个微小的转动,黑暗深处蛰伏已久的光,便会悄然刺破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