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啊,我推开孩子房门的时候,看见他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作业本摊着,笔也捏在手里。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墙,眼神空得像个玻璃珠子。我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累”。这个“累”字啊,后来我才懂,根本不是我们大人下班回来那种累。
那时候真傻,真的。孩子成绩往下掉,老师总打电话说上课走神,我还以为他是偷懒。骂过,也哄过,说“再加把劲”。谁知道他书包里藏着小刀片,胳膊上划得一道一道的。被发现的时候,他缩在墙角发抖,嘴里反复念叨“对不起妈,我太脏了”。天塌下来是什么感觉?就是那一秒。
医生诊断写的是“重度抑郁”。白纸黑字啊,可我当时死活想不通——家里顿顿有肉,新手机说买就买,他凭什么抑郁?后来心理师一句话把我砸醒了:“你养的是孩子,又不是盆多肉,浇够水晒够太阳就能长?”
是,我们夫妻天天吵钱吵老人,孩子三年没见他爸过生日。周末琴棋书画班排满,他唯一说想学木工,被我一句“没出息”堵回去。这些事,一件件都堆在他骨头缝里。
第一阶段:跌进黑洞的头三个月
治疗开头那几个月…怎么说呢,像在烂泥潭里拔腿。药是吃了,氟西汀每天早上一粒。可副作用先来了,孩子整天恶心干呕,半夜惊醒哭叫。
好几次他扯着自己头发吼:“别治了!让我烂掉算了!”
那时候我真想摇着他肩膀喊“你争气点”,可心理师按住我:“他现在骂的每一句,都是在喊救命。”
家成了病房。窗帘整天拉着,饭得端到床边。有回我硬拖他去散步,走一半他突然蹲在马路牙子上,说听见汽车喇叭声像有人在骂他。学校?休学手续是我去办的。校长那眼神…啧,扎得人生疼。
第二阶段:晃悠悠站起来的六到八个月
转机是从一只流浪猫开始的。孩子有天在阳台发呆,突然指着楼下“喵”叫的奶猫说“它没妈妈了”。就这一句话,我冲下楼把猫捞上来。从那以后他床上总蜷着个毛团子,他给猫梳毛的时候,嘴角会弯一下。就那么一下,够我偷乐半天。
药量慢慢减了,加了每周两次的心理咨询。孩子跟治疗师说的话比对我一年说的都多。
有回我偷听到一句:“我妈现在不吼了,可我更怕…怕她装得很累。”
哎,这话…真是钝刀子割肉啊。
第三阶段:反复摔跤的漫长坡道(8个月后)
千万别以为这就好了!孩子复学第一个月,有天突然把书包从四楼扔下去。作业本飘得像纸钱。老师电话里那句“他上课撕课本”让我眼前发黑。赶去学校的路上我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握不住…
对了,那天还下暴雨,车刮到隔离墩。修车费两千七,现在想起来还肉疼。
后来才知道,是数学老师当众说了句“休学那么久跟不上了吧”。就这一句,把他半年攒的力气全抽空了。心理师教我们写“应急清单”:难受时闻薄荷膏、捏减压球、给朋友发暗号“SOS”。这法子真有用——虽然第十三次用“SOS”喊我去接他时,我正开着重要会议。
现在:踩着碎石往前走
五百多天了。孩子现在能跟我说“今天地理课挺有意思”,虽然下一句可能是“但王同学瞪我,他肯定恨我”。昨晚他居然翻出落灰的木工书,指着个榫卯凳子说“想试试”。我连夜网购了工具包,锯子凿子铺一桌。他摸着木头纹路笑了一下,就冲这一下,花多少钱都值。
药还没停,心理课也还在上。医生盯着呢,说维持期至少两年。复发率?40%这个数字我当没听见。现在懂了——抑郁不是发烧,吃片药捂身汗就退。它像孩子后背那块疤,下雨天会痒会刺挠。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伸手抓挠时,轻轻握住他手腕。
最后说句实话
时间?别问多久能好。轻度也许半年,重的三五年也平常。钱?我们花了十七万八,医保报了一半。值吗?上个月孩子十八岁生日,他吹蜡烛前小声说“妈,我撑到现在…是因为你没放手”。
有家长问我秘诀。哪有什么秘诀啊!硬要说…就是把自己也当病人治。我戒了熬夜追剧,他吃药我吃维生素;他做心理训练,我去家长互助会哭诉。
有回我俩并排坐在诊室门口,他忽然靠过来:“妈,你头发白了好多。”
我回他:“白就白呗,反正你染的黑。”
那只捡来的猫现在胖成猪了,正压在我脚上打呼。生命啊…有时候是被需要才活下来的。
这条路还长。但你看,光已经能照到鞋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