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五十五岁,退休整五年。儿子在广州成了家,老伴嘛……唉,去年心梗走了。开头那阵子,每天睁眼就是四面墙,电视开着也不知道演的啥。楼上张姐拉我去跳广场舞,我摆摆手:“累,浑身沉甸甸的,沙发缝里都能陷进去。”
其实不是身子累,是心里没着落。你说人这一辈子,上班时盼退休,真退了,日子反倒像漏了气的皮球,瘪在那儿。有回我在厨房削苹果,刀一滑差点割手,突然就想:我这双手,除了洗衣做饭,还能干点啥?
后来社区开了“银发触网班”,闺女给我报的名。学啥?用手机订菜、挂号、拍短视频。老师是个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阿姨,您拍公园里那棵老槐树试试,对焦这儿点一下……”我举着手机手直抖,旁边老赵头笑我:“李姐,你这架势像拆炸弹!”
嘿,结果那天拍的麻雀吃食视频,发出去有二十多个赞。
慢慢发现,手机里藏着另一个世界。拼多多上能买到辽宁老家的酸菜,我和深圳的郭姐视频,她教我腌渍的秘方。下午去小公园不再是干坐着,我举着手机拍跳舞的老姐妹,剪辑软件里加个“开花”特效——王姐扭秧歌,头顶噗噗冒荷花,笑倒一片人。
原来时间还能这么打发啊。
但光玩手机也不行,肩膀酸眼睛花。闺女给我寄了台“扫地机器人”,说是让我省力气。结果那铁疙瘩总卡在餐桌腿底下,嗡嗡叫得我心烦。干脆拔了插头,自己动手擦地板。擦着擦着倒想通了:动一动,反而松快。
开始跟着视频练太极。早晨六点,小阳台支开架势。云手、单鞭……动作慢得像树懒,但一套打完后背微微发汗。怪了,过去睡到八点还昏沉,现在早起反而精神。有天看到邹燕勤老中医的采访,她说养生别碰冷饮,胃喜暖肾喜温——难怪我从前喝冰酸奶总打嗝!
现在我泡脚都用药渣,老伴以前剩的中药包,煮热了倒进桶里,脚丫子泡得通红,夜里睡得踏实多了。
社交这事儿,我走了弯路。刚退休时硬挤进“夕阳红旅行团”,七天跑五个省,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回来腰疼得贴膏药,照片里笑得像被绑架。
后来学乖了,跟着里长组织社区导览。当了一辈子会计,现在拿着小喇叭讲胡同历史:“瞧见没?这青砖缝里长出的马齿苋,抗战那年就有了……”几个老太太听得直点头。
最惊喜是读书会。读《活着》那天,我说福贵这命啊苦得像黄连,后楼刘老师却说他活得韧如牛皮绳。争着争着,我忽然哽咽——想起老伴化疗那会儿,疼得咬毛巾也不吭声。散场时刘老师塞给我一盒绿豆糕,啥也没说。
现在我每天这么过: 清早太极配新闻,收音机里听国际大事,手脚划拉云手。偶尔忘动作卡在半路,嘿,那就卡着呗。
午饭后雷打不动“数字一小时”——闺女教的,防止老年痴呆。有时在美团抢甜品店折扣券,约老姐妹喝下午茶;有时翻小红书学收纳,衣柜按季节理出彩虹色。
傍晚必去小公园“上班”:周一周四拍视频,周二教新来的阿姨用剪映,周五读书会。有回下大雨,我举着伞到亭子里,居然有三人等着。老赵头嚷嚷:“李老师,今天咱读啥?”
柴嵩岩老大夫那句话真对:“福从善中来,福从膳中来。”
我不再炖一锅汤等儿女喝剩的,去老年食堂打两菜一汤,省下的时间种番茄。窗台那排红果子熟透时,读书会每人分两颗。甜吗?酸溜溜的。可她们夸我时,那滋味比蜜还稠。
偶尔也累。上周帮社区排练重阳节节目,夜里腿抽筋。但此累非彼累——从前是心里灌铅往下坠,现在是筋骨酸软睡得香。
对了,失眠那阵试过数羊不管用,后来把老伴的旧毛衣拆了织坐垫,毛线针嚓嚓嚓……没织完圆垫子先睡着了。
晨练里,我白发被风吹乱。但你看身后穿绿衫跳舞的张姐,七十四了还转圈呢;石桌边下棋的老赵头,悔棋声能掀翻凉亭;再远处,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朝霞——我们和城市,都在呼吸。
年轻时以为养老是等来的终点,如今才懂,它是自己亲手种的番茄:要松土,要除虫,要耐心等光照进来。
番茄招虫这事儿,下回得问问园艺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