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敢忘记伤口,创伤中愤怒的自我保护密码

她第三次把咖啡杯砸在墙上,滚烫的液体溅到手臂上也没感觉。诊所的空气凝固了,我只能等。等那种熟悉的颤抖从她肩膀漫上来,等那句重复了两年的话:“我必须记住他对我做的事,忘了我就是个叛徒。”

这不是愤怒,是恐惧。一种被遗忘吞噬的恐惧。

我们以为自己在恨,其实是在求救。那些深夜翻涌的回忆,那些反复咀嚼的伤害画面,像一根插在伤口里的刺。你不敢拔,不是因为喜欢疼,而是怕拔了之后,伤口一愈合,连带着那个人对你做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那几年白活了,那些眼泪白流了,那条命白死了一回。

有个来访者对我说过:“如果我连恨都不剩,他还剩下什么?我拿什么证明他毁过我?”

记忆成了最后的墓碑

你见过被抛弃的小孩吗?他们攥着爸妈扔掉的破玩具,指甲抠进塑料缝里。玩具越脏,攥得越紧。

为什么?因为玩具是“他们来过”的唯一证据。

创伤中的我们也是那个孩子。凶手的脸、他说话的语气、他伤害你的方式,这些细节被你腌在愤怒的盐水里,不是因为你嗜痛,而是怕它们腐坏。怕哪天醒过来,连恨都模糊了,你就真的被丢在那个夜晚的荒野里,连施暴者的脚印都找不到。

有个姑娘从小被父亲虐待。

父亲酗酒打她时总说:“记住!是你害疯了你妈!”

后来父亲死了十年,她还是会在超市里突然捏碎方便面,因为包装袋的声音像父亲捏啤酒罐。

她说:“我宁愿疼,也不要忘记他多可恨。忘了,我这辈子挨的打就成了活该。”

我们不敢忘记伤口,创伤中愤怒的自我保护密码

痛苦成了你最后的控诉状

可你知道吗?你把凶手锁在心里这么多年,钥匙早锈透了。他住进你身体的每个角落:你吃饭时他在餐桌边笑你懦弱,你恋爱时他在床头讥讽“没人真心要你”,甚至你给孩子讲故事时,都能听见他在背后哼一声。你攥着那把名为愤怒的匕首,捅了他无数次,但每一次——流血的是你自己。

心理学把这叫“侵入性记忆”:创伤不是过去式,是现在进行时。那些闪回的画面、噩梦、身体突然的僵直,都是记忆在尖叫着要你“别忘记”。你的大脑像台卡住的放映机,反复播同一段血腥片,不是因为喜欢,是怕关机就永远黑屏了,而黑屏意味着你连“受害者”的身份都被剥夺了。

但记忆在骗你

当我们说“不忘凶手”,真正想保存的是什么?是痛苦吗?不,是你存在过的证明。是你本该被爱却被践踏的冤屈,是你流着血爬出废墟的勇气的印记。可凶手不配当纪念碑!你不需要靠记住他的脸来证明自己活过。

有位退伍军人总梦见战场。炸弹撕碎战友那一刻,他死死盯着凶手狙击手的位置。二十年来,他画了上千张那张模糊的脸。

直到某天,他突然崩溃:“我其实……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紧接着浑身发抖,“我背叛了兄弟!”

治疗师轻轻问:“如果忘记敌人的长相,记得战友最后一次对你笑的样子呢?”

他愣住,然后哭了——原来他战友的名字早就刻在他儿子身上。

换一块碑吧

把“凶手之墓”砸了,立一块“幸存者之碑”。碑上刻什么?不是他捅你的刀有多锋利,是你包扎自己的手有多稳。不是你咽下的血有多咸,是你后来为别人煮的那碗汤有多暖。

一位走出家暴的女士告诉我,她终于删光前夫照片那天,在手机里建了新相册叫“证据”。里面是她第一次独自旅行的车票、考取的职业证书、女儿搂着她睡的睫毛影子。

“看,这才是不能忘的。我的命不是他捏的泥巴,是陶瓷——裂缝用金漆补过,更贵了。”

愤怒不需要被戒掉,它需要被翻译

别再问“为什么我走不出来”。你不是走不出来,是把那个受伤的自己锁在案发现场当人证。现在,去牵她的手:“我作证,我都记得。但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家。”

真正的记住,是活成他没有毁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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