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吧…怎么说呢，像是在冬天的室外呵出一口热气。明明看得见白雾升起来，可还没等它成形就散在风里了。你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吧？加班再晚也会在电梯里给你发“进车库了”的微信，周末赖床时会突然翻身搂住你说“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而现在，你端着切好的水果站在书房门口，看见他戴着降噪耳机对着电脑，键盘敲得噼啪响。那句“要不要歇会儿”被咽了回去，真的，舌头底下压着块鹅卵石似的。
手机屏幕倒是总亮着。但不是回你消息。那些工作群消息像被捅了的马蜂窝那样源源不断涌出来，嗡嗡振动声在深夜特别响。你试过的，试过把充电器放在他枕头边上，结果第二天发现手机在客厅沙发上充了一整夜。沙发。对，现在他总爱蜷在那儿打游戏，一打就是三个钟头，队友的吼叫声穿透门板：“奶我啊快奶我！”可上周你发烧到39度，床头的水杯空了三次他都没察觉。
说到发烧想起个事，我妈昨天寄了箱枇杷膏来，纸箱胶带缠得死紧，菜刀都划不开。这岔打得有点远…但你看，连我妈都知道我嗓子容易发炎。
被忽视是有声音的。真的。是拖鞋踩过木地板的咯吱声径直走向卫生间，是汤勺碰着碗沿的叮当声在餐桌对面响起，唯独没有你的名字做前缀。你开始数日子，像在等一趟总误点的列车。项目deadline在下月初？季度汇报在15号？那些你根本不熟悉的职场术语成了倒计时的刻度，刻在冰箱贴下的备忘录边缘，刻在凌晨两点他洗漱时溅湿的镜面上。
朋友都说你太能忍。“换我早掀桌了”——她们晃着奶茶杯里的珍珠这样讲。珍珠撞在塑料杯壁上咚咚响。可你记得去年他通宵改方案急性肠胃炎，你抱着呕吐袋蹲在急诊室陪到天亮时，他烧得迷迷糊糊还攥着你食指说“要结婚的”。那些黏糊糊的承诺像口香糖似的粘在鞋底，现在走一步扯一下，扯得心口直抽抽。
手机冷落行为——学名叫Phubbing——研究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人在旁边却摸手机刷视频回邮件，肢体语言缩成个句号。可怕的是句号后面还拖着省略号，让你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太粘人？是不是他压力太大了？是不是…该买那件他夸过好看的睡袍？
昨晚刷到个视频。流浪猫把快冻僵的小猫叼进宠物医院的纸箱里，店员发现时大猫早跑了。弹幕都在夸猫妈妈聪明，可你盯着纸箱角落的奶猫看了很久，它还在等那个不会再回来的体温吧。冰箱突然启动的轰鸣声吓了你一跳，酸奶保质期居然就在后天。
沟通？试过的。上周五你特意做了红酒炖牛肉，在他舀第三勺的时候开口：“最近视频都我自己看的哦。”他勺子顿了顿，汤汁滴在桌布上晕开个圆点。
“新来的总监特别难搞。”牛肉被嚼了二十几下才咽下去，“熬过这阵带你去吃日料，那家…叫什么来着？”
叉烧肉在盘子里凉透了，油花凝成白色的斑点。后来你在洗碗时听见王者荣耀的登陆音效，水龙头开得太大，洗洁精泡沫漫出来流进了排水口。
情感忽视最毒的地方在于…它让你怀疑痛感是幻觉。像牙医敲那颗隐隐作痛的臼齿问“这里疼吗”，你攥紧扶手说好像不疼了——其实是因为神经已经麻木。他开始忘记纪念日时你反而松口气，总比去年那样敷衍的礼物强，对吧？强撑着陪他爸妈聊天三小时他没发现你腰伤复发，倒省了止痛片的钱。钱…信用卡账单要不要现在给他看呢…
信任崩塌是慢动作。像小时候玩的那种抽积木游戏，每条木纹裂缝都预告着坍塌。某个失眠的夜里你翻他朋友圈，发现那条公司团建合影下有个陌生头像点赞。点进去是穿着瑜伽裤的登山照，最新动态停在两年前的毕业典礼。你笑自己多疑，锁屏时手机光映在天花板上，有只壁虎正爬过那道惨白的光斑。
壁虎尾巴断了还能长这事真神奇，人的感情断了呢？
也不是没亮过红灯。有回他刷着抖音笑出声，你凑过去看宠物视频，他突然把手机侧了侧。那个微小的角度像针尖扎进视网膜。后来你知道是怕公司信息泄露，可当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转身去阳台收衣服。晾衣杆摇摇晃晃，你踮脚够衣架时突然想起，恋爱时晾衣杆从来都是他负责降下来的。
心理学里讲重建信任要做“考核测试”。比如允许查手机啦，报备行程啦…可你连提要求的力气都没了。倒是他某天洗完澡突然嘟囔：“下月调休年假？”花洒没关紧的水滴声中，你正叠着毛衣的手悬在半空，领口被捏出了深深的褶子。
这种时刻最要命。像在沙漠里看见海市蜃楼，明知是光影把戏，腿还是不由自主想走过去。你盯着他后脑勺新冒出的白发，想起上个月他蹲着修漏水马桶到半夜的样子。花十五万装修的房子，贷款还有七年没还清。
说到底…我们都在等某个扳机点吧。可能是某次彻底忘记的生日，可能是急诊室签字的时刻找不到人，也可能是…根本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是某个晾衣服的傍晚，发现他衬衫口袋里有两张撕碎的电影票根，日期是你出差的那周。阳台上晒着的床单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艘即将远航的帆。你把脸埋进湿润的棉布里，洗衣液薰衣草香里混进了陌生的香水味。
特别奇怪。那瞬间你竟听见冰层开裂的脆响。不是从耳朵传来的，是从十年前大学图书馆他抽走你手里安兰德小说时，那阵带起的小小气流里传来的。那气流穿过樱花纷飞的林荫道，穿过合租屋蟑螂横行的厨房，穿过产房外他攥变形的咖啡杯，现在终于抵达这张被香水腌透的纸屑。
日落的光突然斜射进来，把碎纸屑照得像散落的金箔。你蹲下去一片片捡，手指被纸边割出细小的血痕。血珠渗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屋里响了——是他设的17:30吃药闹铃，自从你上个月体检发现甲状腺结节之后就有的闹铃。
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你把碎纸片扔进马桶冲走时，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