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吧，屋子里挤了十来个人。空气黏糊糊的，空调好像坏掉了，或者根本没开。有个女人站在中间，手指一直抠自己袖口，抠啊抠的。家排师让她说：“妈妈，我看见了你的苦。”她就跟着念，声音抖得厉害。“妈妈，我看见了你的苦。”一遍又一遍。旁边有人开始抹眼睛。莫名其妙地，我也觉得喉咙发紧。那些话像石头，噗通噗通往心里砸，砸得人发慌。
其实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家排是什么玩意儿。我也是后来才查的，说是德国一个老头搞的，叫海灵格。他讲什么“家族系统排列”，讲什么“爱的序位”。听着挺玄乎是吧？可有时候吧，人就是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拖着走。比如老觉得累，明明没干啥；比如一和爸妈说话就炸，比如结不了婚啊、赚不到钱啊……那些情绪是被压抑得太久了，久到你以为早就忘了。
家排做起来就更怪了。随便拉几个人，代表你爹，代表你爷，甚至代表你没见过的太奶奶。这些人往那儿一站，位置换来换去。有个案例我记得清楚：一个女的，后脑勺疼了二十年。家排师非说这和她外婆的遭遇有关。外婆？她连照片都没见过！可你猜怎么着，当那个“外婆代表”被人扶着躺倒在地时，那女的突然嗷一嗓子哭出来，后脑勺的疼像被抽走了似的。邪门吧？我也觉得邪门。可现场的人都说，那哭声不像装的。
国内现在搞这个的……唉，水浑得很。什么“永生布达家排”，什么“海灵格是牛顿，我们是爱因斯坦”。骗子扎堆儿。有个姑娘小白，被她亲戚逼着做家排，非说她性格有毛病才嫁不掉。结果让她对着“爷爷代表”磕头，说“我对不起你”。小白气疯了：“我都没见过他，我对不起个啥？！”那些头磕在地上，咚咚响，可问题还在那儿，原封不动。
真气人，真的。疗愈成了生意，味道就变了。
但你说它完全没用吧？也不见得。关键是怎么用。海灵格老说一句话：“成人不必愤怒，因为他们可以采取行动。”愤怒是小孩的把戏，他说。可我们心里那个小孩，从来没长大过啊。
有个男人总控制不住脾气，排列时发现他妈的“代表”一直想往地上躺——原来他外婆是跳井死的，他妈从小被那股绝望泡着，这股力又传到他身上。真相摊开的时候，他整个人塌下去了，不是垮掉，是松掉了。
唤醒力量？听着像鸡汤口号。但当你看见那个缩在角落的“自己代表”，当你终于对她说“我在这儿呢，你不用扛了”，有东西会从脚底板升起来，热乎乎的。不是打鸡血那种，是……终于能喘口气了。
有个摄影师，抑郁时拍的照片全是模糊的脸、黑白的影。后来他承认，那是他“心里小孩的模样”。再后来他养狗、滑板，光影里渐渐有了颜色。痛苦没消失，但它被安放好了，不再张牙舞爪。
血脉里的哭声啊，太吵了。爷爷的委屈，奶奶的不甘，爸妈没吵完的架……全塞进你骨头缝里。家排像给这些声音开了个口子，让它们流出来，而不是在你身体里打架。笨拙吗？太笨拙了。一群人瞎摸索，位置摆错还得重来。可当那个总说自己“不配被爱”的女人，突然抱住“母亲代表”发抖时——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得她头发金灿灿的。那一刻的安静，震得人耳朵疼。
是啊，安静下来吧。让该躺下的躺下，该站直的站直。你的力气，不该耗在替死人说话上。
在那些凌乱的排列里，
有人扶起了摔倒的外婆，
有人接住了父亲的烟蒂，
当影子们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忽然听见——
自己的心跳，
那么重，那么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