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不好,堵得慌,胸口住着一只湿漉漉的河马

那天下午,空气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棉被,死死捂在窗外的天上。雨要下没下,天色一片闷重的灰白。我胸口也闷着一股说不清的浊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悬在那儿,将坠未坠,沉甸甸坠着我的心。

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翻来覆去,明明身体困得要散架,脑子却在黑暗里无休止地奔跑回放。那些白天模糊不清的念头突然清晰起来,变成一个个尖锐的小石子,硌得人难受。睡不着,干脆爬起来走到窗边。楼下小区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窄窄的亮痕,一直延伸到家门口。窗外寂静无声,连偶尔驶过的汽车都带着一种疲惫的迟钝。只有我似乎被困在这个沉滞的夜里,独自醒着,连家里的旧木地板踩上去都发出格外清晰的声音。

第二天,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头脑像是塞满了泡过水的旧棉花,沉重又迟钝。下午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看到货架上某种酸奶,母亲过去很喜欢的那种,包装似乎换了新样式。我下意识伸手想去拿,指尖几乎要碰到冰柜玻璃门了,才猛地想起母亲已经不在了。那点儿冰凉的气息透过玻璃传递过来,指尖感到一丝寒气。我默默缩回手,转身想去拿点别的,脚下却像踩在厚厚一层陈旧灰尘里,每一步都沉重滞涩。

结账时,队伍缓慢移动,收款机发出单调的扫描声。轮到我了,翻遍了口袋和背包,才猛然发觉自己出门时竟然忘了带手机,自然也无法支付。那一刻窘迫极了,仿佛便利店明亮的灯光直直打在我脸上,让我无处遁形。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维持着礼貌,但眼神里那种司空见惯的无奈和不耐烦,还是清晰地戳进了我心里。我低声说了句抱歉,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那个地方,留下满购物筐的东西,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家,关门落锁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窗外那片酝酿了一整天的灰云终于撑不住了,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沉重的闷雷滚过天际,天色骤然暗下来。

我的心情不好,堵得慌,胸口住着一只湿漉漉的河马

可我胸口那口浊气,并没有因为这场雨的到来而有半分消散。反而更加滞重地淤积在那里,像一团潮湿陈旧的棉絮,堵在胸腔深处,沉甸甸地向下坠。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格外用力,好像空气穿过狭窄的瓶颈,吸不到底,呼不尽兴。喉咙口隐隐发紧,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雨声哗哗,冲刷着窗玻璃,试图洗刷这个沉重的世界,却丝毫冲刷不动我身体里淤滞的河流。

我坐在椅子上,望着雨水在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往下爬,留下冰凉曲折的水痕。胸口那种发闷发堵的感觉顽固地存在,沉重得让人有点慌。心脏的位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闷地疼,谈不上尖锐,却磨人得很。抬手压了压左边胸口,那里的肌肉僵硬得像一块板结的硬土。我甚至有点疑心,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

记忆里,这种感觉绝非第一次到访。上一次猛烈发作还是去年,同样是在一个气压低沉的闷热午后。那时我整个人蜷在沙发角落,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最后被家人硬拉着去了医院急诊。一通检查下来,心电图上那些跳动的线条平稳规矩得像教科书插画。医生放下报告单,语气平和:心脏结构功能都没问题,这种胸闷气短,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焦虑带来的躯体化反应,通俗讲,就是心情不好,堵得慌,身体替你真实地承受着那份难受。他建议我尝试规律运动,或者找点具体事情专注去做。

我打开手机播放列表,选了平时很少听的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舒缓的钢琴声流淌出来,像是沉静的水面被木桨一下一下地划开。我闭上眼睛,努力去分辨那些音符的走向与和声的交织。又翻找出之前买的数字油画,摊开在桌子上,对着手机图片,把不同编号的颜色笨拙地填进那些细小的格子里。窗外雨声依旧,雷声渐渐远去。就在这种机械的涂抹中,时间一点点消磨过去,手指染上了颜料,而胸口那片淤塞的重压,似乎在专注的重复动作里,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点点。不是药物立竿见影的效果,像是有人给我胸口的巨石凿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

胸口堵着的感觉,像那只笨重湿漉漉的河马,时不时就要蹲踞在那儿提醒我它的存在。它很沉,压得人呼吸困难;它又很浑,搅得人思绪混乱。可经历了几次之后,我渐渐明白了一点:它会来,它也终将会走。它像一阵毫无征兆的暴雨,猛烈冲刷之后,总会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低烧,把人烤得浑身难受,但总有退去的时候。

最深的领悟是,那些滞涩在胸腔里的沉重泥沙,终究是人自己生命河流的一部分。它们淤积了,拦路了,只需平静地卷起裤腿,弯下腰,用手去感受那泥沙粗糙的质地,耐心地一捧一捧疏通开去。那沉重的淤泥并不需要被瞬间铲除或彻底驱散;它只是在拙笨地提醒我们,内心河流的某处已然淤塞良久了。

当胸口再次莫名滞重时,不妨轻轻按住它,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耐心等待那只湿漉漉的河马自己慢慢站起身来踱步离去。这看似淤塞的沉重,或许恰恰是情绪深处涌动的潮汐,它提醒我们,生命的长河需要持续的疏浚与细微的关照。它不是为了窒息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更清晰地感知到那条河本身的存在与流向。

一个人需要整理情绪,如同整理一张堆满杂物的旧桌子。不需要立刻完美地分类处理所有东西,有时仅仅是推开那些堆积的纸张,在混乱中清出一小块能放下手肘的空间,让自己能伏在桌上喘口气,就够了。

重要的不是彻底清除所有淤塞物,而是记住自己拥有清理桌面的力量,以及一张桌子所赋予的从容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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