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雨下得挺突然的。我缩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笔记本摊着，其实一个字也没写进去。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阵湿漉漉的风，还有…咋形容呢，一团亮色吧。是个穿明黄色外套的姑娘，头发卷卷的，声音脆生生地跟店员点单，整个店好像被她“刷”一下点亮了。我？我当时正对着杯凉透的美式发呆，连耳机里放的啥歌都忘了按暂停。她呢，一转眼就坐到了我对面空着的沙发椅里，不是故意的，店里实在没位子了，然后冲我特大方地一笑：“拼个桌哈，这鬼天气！”
那一笑啊…怎么说呢，像有人往我那片静水潭子里，“咚”地丢了颗小石子。后来熟了才知道，她朋友都叫她“小太阳”，真没叫错。我呢，朋友评价通常是“嗯…人挺稳的”。性格？简直是地球两极。她周末能塞满三场聚会还嫌不过瘾，我最大的享受是关手机看本老书；她旅游攻略全靠临时起意，迷路了也能哈哈笑，我行李箱里连药箱分格都预先贴好了标签。可偏偏就是被吸引住了，莫名其妙地。那种感觉，像你习惯了穿惯了的旧布鞋，突然踩进一双亮闪闪的、有点硌脚却让人心跳加速的新舞鞋。新鲜，真新鲜。
性格互补这事儿吧，听起来挺美，对吧？一个急惊风搭个慢郎中，一个负责天马行空，一个负责脚踏实地，完美拼图嘛！
可后来才咂摸出味儿来，这拼图的边儿，它有时候不是严丝合缝的，它扎手。
热恋期那阵儿，确实被迷得晕乎乎的。她带我闯入的那些陌生喧闹的派对，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后背都绷紧了，手心直冒汗。可一扭头，看见她在人群中央，像颗自带光环的星星，笑得那么亮，忽然就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窒息了？甚至，有点被她的光暖到了。反过来呢，她工作捅了娄子，急得在客厅团团转，像只被雨淋透了的鸟。我呢，就慢腾腾地给她剥个橙子，一条一条撕干净白筋，递过去，再慢条斯理地分析利弊。
她后来常说，我那会儿的声音跟镇定剂似的，听着听着，心就落回肚子里了。“你看，”她眼睛弯弯的，“没你这块‘压舱石’，我这艘船早翻八百回啦！”
这种时刻，你会觉得互补真是老天爷的礼物，你缺的，恰好对方盈满。
可戳破梦幻泡泡的东西，往往就是生活里那些细碎的、硌人的砂子。
旅行计划是重灾区。她想去冰岛追极光，说走就走才够味；我呢，光想到要提前半年订好每一晚民宿、查好每一程交通接驳、甚至预估徒步路线的天气备份方案…头已经大了三圈。僵持不下，最后折中去了个开发成熟的北欧小镇。结果呢？她觉得索然无味，“太精致了，没野趣！”我觉得精疲力竭，“你临时非要换的那家网红餐厅，排队两小时差点误了车！”
那种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不是不爱，是那种“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和“你怎么连这个都要管？”的拉扯，在骨头缝里磨。吵架也变得…更锋利。
她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话，像烧红的针，专往我藏着自卑的角落扎：“你就是怕！怕新东西！缩在你那个壳里最安全！”
我呢，一旦被戳中痛处，冷下来的话也像冰刀子：“对，就你勇敢，勇敢到做事从来不过脑子，次次让人收拾残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疼是真疼。
当初吸引彼此的那些“不同”，此刻全成了互相指责的弹药库。
后来跟一个搞心理的朋友喝酒，听他掰扯荣格那套“影子人格”理论，才有点开窍。他说人啊，骨子里都藏着个“隐性人格”，是自己没活出来、甚至有点压抑的那部分。所以看到一个活蹦乱跳、把自己影子特质活出来的人，嚯，那吸引力，跟磁石似的拽着你！
难怪当初咖啡馆那一眼就栽了，她身上那种泼辣的生命力，不就是我那个被“懂事”，“稳重”压得死死的影子吗？我呢，或许恰恰是她喧嚣背后，偶尔渴望却抓不到的、一小片安静的荫凉？这理论听起来很美，像命运打了个浪漫的绳结。但问题是，影子之所以是影子，不就是因为它自己站不到光下吗？
你把影子拽出来天天晒太阳，它难受，你也懵，这玩意儿怎么不听使唤啊？
真正让我琢磨透“互补”这词儿分量的，是看楼下张阿姨老两口。
张阿姨嗓门大，风风火火，张叔呢，话少得像个影子，整天侍弄阳台那几十盆花。有次电梯里碰到张阿姨抱怨菜价涨了，张叔慢悠悠来一句：“嗯，你爱吃的小菠菜是贵了点儿，我绕去城东批发市场买了，放冰箱呢。”
阿姨立马眉开眼笑。你看，阿姨的“冲”和叔叔的“静”，没变成对抗的矛，反而拧成了一股绳。关键在哪？在于他们都摸清了对方那把锁的钥匙孔形状。
阿姨张罗事儿，但大决定会戳戳叔叔：“哎，老头子，你看这么弄行不？”
叔叔不吭声，但会把阿姨丢三落四的医保卡、老花镜，默默归置到固定抽屉里。他们的互补，不是硬把对方塞进自己缺的那块模子，而是两艘并行的船，你扬你的帆，我稳我的舵，方向却始终朝着同一个港湾。
所以你说，到底要不要找那个性格互补的人？
我现在的想法可能有点俗气？互补也好，相似也罢，可能都不是爱情能不能活下来的保命金丹。那个咖啡馆闯进来的“小太阳”，现在还窝在我旁边沙发里刷手机呢，脚丫子一点不客气地架我腿上。
还是会为“到底要不要说走就走周末去爬山”拌嘴，她还是嫌我磨叽，我还是怕她莽撞。但吵完了，她会突然蹦出一句：“喂，刚吵得我饿了，你那珍藏的泡面呢？分我一桶！”
我呢，一边嘀咕“最后的海鲜味了…”，一边还是起身去烧水。
爱情里头哪有什么完美拼图啊。
硬要说的话，是两个带着毛边儿的半成品，在时间里互相打磨。你磨掉我一点孤僻，我蹭掉你一点浮躁。磨的时候肯定疼，肯定滋啦冒火星子。但疼劲儿过去了，某个瞬间你低头一看，咦，这两块形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居然严丝合缝地卡住了。重要的从来不是邂逅时多“互补”，而是你们愿不愿意在往后那些有点硌人的日子里，把自己和对方都打磨成能“契合”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