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特别清楚，高三那年的一个晚自习，教室里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我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卷子，脑子里却像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得抬不起头，又烫得让人坐立难安。眼前那道该死的数学大题，那些弯弯绕绕的函数曲线，像是在故意嘲弄我。前桌隐约传来的压抑抽泣声，一丝丝钻进耳朵里，让我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那一刻，我真想不管不顾地掀翻桌子，或者干脆放声大哭一场。
所有人都说高中是通往未来的金光大道，没人告诉我们，这条路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焦虑淤泥上。从踏入高中校门的第一天起，无形的审判就开始了。每一次月考、期中期末考的成绩张贴在公告栏，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就是悬挂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排名下滑几名，就像被当众剥掉一层皮。我隔壁班的林薇，期中考试物理意外崩盘，从年级前五十跌到两百多名。公布成绩那天，她整个午饭时间趴在课桌上，肩膀微微耸动，周围同学递过去的纸巾，她攥在手里很久很久都没动弹一下。
分数这东西，真能让人变成疯子。
深夜寝室里，大家早已疲惫不堪，却总有人执着地打着手电筒，在狭窄的蚊帐里继续啃着习题。第二天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楼道里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背书声，像一群被迫提前爬上悬崖的鸟。这种近乎窒息的竞争感，让人连喘息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高中生总是心情不好，有时候还哭，真的不是什么矫情的事情，纯粹是被那种喘不过气的压力压得变形了。
更让人心累的是人际关系这张无形的网。
昨天还一起吃饭、互相抄笔记的好朋友，可能因为一句无心的话，或者一次成绩排名的微妙变化，就变得疏远起来。那种别扭的感觉，像喉咙里卡着一根细小的鱼刺，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高二上学期，我和同桌因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争论起来，语气都没控制住。之后整整两周，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课间十分钟，看着别人三三两两出去透气，我们却各自僵硬地钉在座位上，假装埋头看书，那种滋味，比被老师当场训斥还要难受百倍。
家里也不是永远的避风港。
每次拿着成绩单回去，妈妈那一声沉重的叹息或者爸爸紧皱的眉头，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周末想稍微放松一下看点课外书，一句“这书能帮你提分吗？”立刻把你打回现实。他们焦虑的眼神里盛着的期待，沉甸甸地压在你的脊梁骨上。那些“爸妈都是为了你好”、“等你考上大学就轻松了”的念叨，像一圈圈无形的绳索，捆得人动弹不得。
更要命的是我们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力量。
荷尔蒙这东西真是奇怪极了，像是不定时引爆的情绪炸弹。前一秒可能因为走廊上某个同学阳光下的笑脸而莫名雀跃，下一秒又可能被一句完全无关紧要的抱怨瞬间点燃怒火。同桌小雅跟我嘀咕过，她姨妈期前几天，看到操场上飘落的银杏叶都会鼻头发酸想流泪。青春期情绪像坐过山车，我们目睹着内心经历着陌生的风暴，却不知如何向外界传递这份混乱。
支撑不住的瞬间，眼泪真的会自己跑出来。高二艺术节排练，我参与的舞蹈节目被临时砍掉。为了这个节目，我们几个女生已经牺牲了多少午休和晚饭后的时间啊。通知下来那一刻，排练室里安静得可怕。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吸了下鼻子，接着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几个女孩子挤在堆放着演出服的角落里，无声地掉眼泪。那种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根本找不到出口宣泄。
后来我摸索出一些笨拙但有用的法子对抗这些情绪怪兽。学校那个老旧的小操场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傍晚吃过饭，塞上耳机，绕着跑道一圈一圈用力地跑。脚步砸在塑胶跑道上，咚咚作响，把胸口那股憋闷的浊气一点点震出来。汗水流进眼睛，辣辣的，反而有种诡异的畅快。跑到实在抬不动腿了，瘫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大口喘气望着天空，感觉那些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一点。
还有一个特别朴素的法子：写。
不用什么精美的日记本，就是作业本后面撕下来的空白页或者用过的草稿纸背面。把那些憋在心里快爆炸的话，那些不敢对人说的委屈、愤怒、害怕，统统倒出来。写着写着，有时竟觉得有些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那些纠缠不清的乱麻，落在纸上，似乎就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写完了，随手揉成一团扔掉，像是扔掉一小部分沉重的垃圾。
找人说话当然有用，关键要找对人。
高三上学期，被数学虐得几乎要放弃时，我鼓起勇气去找了数学老师。不是去问题目，而是结结巴巴地说自己真的学不会，感觉要崩溃了。出乎意料，他没有讲题，也没谈分数目标。他只是拉开旁边的椅子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温水，然后平静地谈起他当年高考前也曾经在某个知识点上卡了整整两个月。那一瞬间，那种“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挣扎”的感觉，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来，真的轻松了许多。
有时也得学着放过自己。
周末实在写不动卷子了，我会给自己放半天假，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复习资料推到一边，大大咧咧地窝在沙发里翻一本跟高考毫无关系的闲书，或者干脆看一部傻乎乎的综艺。一开始总有沉重的负罪感，慢慢才明白，绷得太紧的弦反而容易断掉。短暂的逃离，是为了攒够力气继续走。
高考结束后的毕业班会上，不知谁起的头，班里开始合唱跑调的老歌。唱着唱着，笑声一点点冒出来，后来大家都笑成了一团，笑着笑着，眼角却又莫名湿润起来。那一刻忽然懂了点什么：原来那些趴在课桌上无声掉泪的课间，那些在操场上狂奔到缺氧的傍晚，那些咬着牙坚持写完最后一道题的深夜，所有这些沉重又琐碎的片段，都在无形中把我们推向了一个新的彼岸。
高中这三年确实像在泥泞里跋涉，情绪低落甚至崩溃就像路上避无可避的坑洼。不要害怕承认此刻的沉重，正是这份沉重，托举着我们笨拙却也坚定地迈出成长的每一步。倘若你真的深陷情绪泥潭难以自拔，请一定记得，向信任的师长、家人或专业的心理支持勇敢伸出手，每一次求助，都是对自己生命最郑重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