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真是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倒不是体力活儿干多了，就是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又总被无形的手胡乱拨弄。早上送孩子上学，前一秒还因为他磨蹭急得跳脚，吼声估计整栋楼都听见了；下一秒看他小小的背影笨拙地背个大书包走进校门，心又软成一滩水，愧疚感铺天盖地涌上来，差点没控制住追上去抱抱他。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工作上更邪门。明明手头项目进展顺利，也没谁给我难堪，可下午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里密密麻麻的表格数据，毫无预兆地，一股巨大的烦躁感突然就顶到了嗓子眼儿。心跳快得不像话，手指头都有点发麻，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破班真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摔了键盘走人。
这种毫无来由的“炸”，最近一个月至少上演了三四回。等那股邪火莫名其妙自己退潮了，我才慢慢缓过神，后背一层冷汗，刚才那个失控的、面目狰狞的人，真的是我吗？这种状态太吓人了，它像个埋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何时会跳出来捣毁我苦心维持的秩序。
更别提那些细微处的晴转暴雨了。晚上做饭，就因为在厨房里多问了一句晚上想吃啥，老婆随口回了句“都行，你看着弄”。就这三个字，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像被细针猛地刺了一下，委屈和不满瞬间弥漫开，觉得她敷衍我、不重视我的辛苦。锅铲在锅里搅动的力道都不自觉加重了，叮叮当当响。直到饭菜端上桌，那股无名火才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慢慢瘪下去，自己也觉得刚才那股劲儿来得莫名其妙，有点可笑，又有点后怕。
这种内心情绪波动大的日子，像踩在一条湿滑晃荡的独木桥上，每一步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踏空。我甚至开始害怕自己，那个瞬间涌起的强烈情绪，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猛兽，完全不由我掌控。我明明是想好好说话，好好做事，好好过日子的啊。
我开始有意识地记录这些情绪风暴。不是写日记那种正式记录，就是在手机备忘录里快速敲几个字：时间、地点、当时在干嘛、发生了什么小事、情绪怎么爆发的、身体有啥感觉（比如心跳快、手发抖）、事后又怎么想的。不分析，不评判，就纯粹像个旁观者一样记下来。
记了大半个月，零散的碎片慢慢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我发现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烦躁，特别容易在下午两三点、对着电脑处理枯燥数据报表时出现。而那种细微的、被一句话就点燃的委屈和怒火，常常发生在傍晚，身体有些疲惫，肚子有点饿的时候。至于对孩子控制不住吼叫的瞬间，大多发生在我自己睡眠不足，或者工作上刚经历了一些压力事件的第二天早上。
这发现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我的情绪起伏，并不是无迹可寻的乱麻。它们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在特定的身体状态（累、饿、困）和特定的环境压力（重复枯燥工作、日常琐事堆积）下，更容易被触发。身体像一块干透的海绵，稍微遇到点刺激的水滴，就迫不及待地、甚至是过度地吸收和反应，呈现出一种失控的饱和状态。
看清了这点，我反而没那么慌了。既然知道了雷区大概在哪儿，至少可以绕着走，或者提前穿好“防护服”。
第一步，我开始死磕“身体基础”。
以前总觉得睡五六个小时也能撑，现在雷打不动保证七小时。以前早饭对付两口，或者干脆不吃，现在再忙也坐下来，认真吃点热的、实在的。说来也怪，当身体这台机器本身的低电量警报解除后，它对路况颠簸的容忍度似乎真的提高了。下午面对枯燥表格时，那种想掀桌子的冲动虽然偶尔还有，但强度明显弱了很多，像远处传来的闷雷，不再有劈到眼前的惊悚感。
第二步，主动给自己泄压。
以前压力大了就硬扛，或者刷手机麻痹自己，结果压力像雪球越滚越大。
现在我有两个土办法：
一是物理隔离。下午情绪高危时段，如果感觉烦躁感开始探头，立刻起身，去茶水间倒杯水，或者干脆去楼梯间爬两层楼。短短几分钟，离开那个引发烦躁的源头环境，身体动一动，呼吸点不一样的空气，常常就能把那点火星子按灭在萌芽状态。
另一个办法是五分钟放空。手机定个时，就五分钟，啥也不干，不刷信息，不想工作，就靠在椅背上，专注地深呼吸，感受气流吸进去、呼出来。这法子看着简单，但坚持下来，像是给紧绷的神经做了个微型按摩。
第三步，试着在情绪刚冒头时踩刹车。
这最难，但最有用。有次晚上做饭，老婆又在客厅随口说了句“你看着弄就行”。那句敷衍感带来的小火星刚在心头噗地一闪，我立刻捕捉到了。我停下切菜的手，没像以前那样闷声发泄在锅碗瓢盆上，而是扭过头，看着她很直接地说：你老说‘都行’，我听着有点没底，好像我做的你都不太满意似的。
语气尽量平静。
她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啊？我真没那意思！就是觉得你做啥都好吃，懒得动脑子想嘛。
原来如此！窗户纸一捅破，我那点刚燃起来的委屈小火苗，噗嗤一下，自己就灭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厨房冷战消弭于无形。原来表达需求，比憋着生闷气管用一万倍。
改变当然不是一夜之间。情绪这头小野兽，养成的旧习惯根深蒂固。现在偶尔还是会失控，对孩子吼完依旧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但和之前那种完全被情绪浪潮裹挟、沉浮不由己的状态相比，我清晰地感觉到手里多了一副桨。
我不再奢望彻底消灭情绪波动，那就像期望大海永远平静一样不切实际。起伏本是生命的常态，是心灵对世界的真实回响。我渐渐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对抗内心的风暴，而是学会在风浪中辨识方向，调整自己的风帆。当疲惫的低气压笼罩时，允许自己短暂停泊；当愤怒的闪电划过，尝试倾听它试图传递的讯息。
情绪本身不是敌人，它只是身体内部最古老而诚实的语言。允许情绪存在，但不再让它肆意驾驶我的生活，这或许就是与内心波动和平共处的起点。当我不再试图扼杀那些汹涌的浪花，反而能看清海底稳固的礁石。情绪依旧会来，像四季的风雨一样自然，只是我不再轻易被它掀翻。
那个曾经在情绪过山车上惊惶无措的乘客，终于慢慢坐到了驾驶位。路依然颠簸，但方向盘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踏实无比。这漫长的情绪修习，不过是为了在每一个起落之间，稳稳接住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他值得被温柔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