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更像一种沉重的疲惫,像永远在潮湿天气里浸透的棉絮,吸饱了水,坠得人往下沉。怀疑自己是常态——是不是我太差劲了?是不是我注定不配得到好的?那感觉就像被裹在一层厚厚的、粘稠又不透光的油布里面,外面世界的声音和色彩都变得模糊不清,嗡嗡作响,只剩自己沉闷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这种捆绑不舒服,甚至窒息,却仿佛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情感黑洞边缘,越挣扎缠得越紧,越投入越觉得自我被侵蚀掏空。
朋友说我这样下去不行,灵魂像是被筛子筛过,只剩下疲惫的碎渣。她建议我试试冥想。说实话,我一开始嗤之以鼻,脑子里蹦出来的全是盘腿坐在山顶、烟雾缭绕的画面——离我这被老板连环邮件追杀、被房租账单追着跑的现实人生,太遥远了吧?可那天晚上,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无力感又爬满了全身,像湿冷的藤蔓缠上来,几乎动弹不得。挣扎着洗漱完,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忽然一丝极其微弱的念头像萤火虫一样闪了一下:要不……就试试吧?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摸索着下了一个评价还凑合的冥想App。第一次尝试,找了个最基础的引导——“专注于你的呼吸”。躺平在地毯上(床感觉太正式了),按下开始。引导音倒是温和,让你注意气息怎么从鼻子进来,怎么又从鼻子出去…哼,想得容易!我脑子里简直像开了五百个弹幕窗口同时滚动播放:明天汇报的那个PPT还没弄完;同事小李上午那句话阴阳怪气是不是针对我?午饭吃的那家外卖油太大胃有点不舒服;对了对了,上个月水费单子放哪儿去了?……
呼吸?我的呼吸在哪儿?哦在这儿……
咦,又跑了!肩膀这儿怎么这么紧绷?哦,刚才一直端着劲儿呢……
空调好像有点吵……
这地毯的毛刺得我脖子后面有点痒……
真的,光是躺着“什么都不想”,原来也是这么消耗体力又让人挫败的活儿。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宣告失败,脑子里那场混乱的嘉年华一点没消停。但奇怪的是,身体深处好像有块一直拧着的、极其微小的螺丝,稍微松动了一丝丝?那种感觉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却又隐隐存在。
没彻底放弃,大概是因为那一点点细微松动带来的奇异感觉吧。又或者,是实在没别的法子能抓住这根稻草了。于是,硬着头皮,开始断断续续地练习。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勉强能固定每天睡前挤出十分钟。过程?哈,别提多笨拙了!有时盘腿坐着,五分钟不到,腿就开始疯狂抗议,麻得像通了电,只好龇牙咧嘴地伸直。
有时躺着,意识还没沉下去,身子已经沉沉地滑进了梦乡,口水流了一枕头,醒来发现手机计时器还在那傻乎乎地跑着。思绪依旧满天飞,像一群不听话的小鸟,刚把这群从左边赶走,右边又呼啦啦飞来一群新的。沮丧感时不时就猛地冒出来,像冷水当头浇下:我是不是在做无用功?这玩意儿真的对我这种人有用吗?我是不是天生就静不下来?
但渐渐地,真的有那么一丝变化在角落里悄悄滋生出来。有一次,大概是开始练习后的两三周?那天工作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被上司在微信群里直接点了名,虽然不是劈头盖脸那种骂,但那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口气,足以让我瞬间回到那种熟悉的、被否定和羞愧感淹没的状态。心脏猛地一坠,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办公室里气压很低,我借口去洗手间,把自己锁在隔间里。巨大的情绪浪头几乎要把我拍倒了。
就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我脑子里闪过冥想引导里的一句话:“感受它,但不被它定义。”
我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是为了对抗情绪,也不是为了把它压下去。我只是试图去“感觉”它:心脏那种被挤压的发闷感,胃部那种紧绷的抽搐,喉咙里堵着的硬块。我没有去想“上司是不是看不起我”、“我是不是要完蛋了”、“同事都在笑话我”……
我就只是站着,感觉着身体内部的这些物理反应。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很神奇,大概也就几十秒?那股尖锐的、几乎要把我撕裂的恐慌和羞耻,它没有消失,但它真的像一片浓厚的乌云一样,缓缓地、缓缓地从我身体内部穿行而过,溜走了!它走了之后,身体里剩下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点空荡荡的疲惫,但不再是那种灭顶之灾的感觉。我走出隔间,看着镜子里自己有点苍白的脸,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嘀咕:刚才…… 发生什么了?
这个小小的“缺口”体验,给了我一点继续下去的勇气。我开始理解,冥想似乎不是在追求一个完全没有念头的、静止如水的状态——那太不切实际了。它更像是在训练一种“观察者”的能力。当那些关于旧日消极情感的念头或者强烈的情绪又像不速之客一样闯进来时(它们当然还会来!还是会带来熟悉的痛苦),我不再像过去那样立刻惊慌失措,要么被它完全吞噬卷入无尽的黑暗漩涡,要么拼命挣扎反抗结果把自己搞得更累。
我能试着往后退一点,哪怕只是退开很小很小的一步,看着它,像一个旁观者看到天边飘来一片形状特别的云那样:“哦,心痛的感觉又来了”,“嗯,脑子里又在放那段糟糕的回忆了”。
就是这一步微妙的后退,这一个小小的缝隙,带来了一丝宝贵的自由呼吸空间与选择权。
那些缠绕我们灵魂的消极情感藤蔓,并非在冥想的微光中瞬间消失;它们是渐渐透亮的暗影,在每一次呼吸凝视的目光里,显露出虚幻的本质。
我开始学着在观察之后,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对待那个涌起来的情绪。比如,当委屈感冒头时,不再跟着它一起沉溺在“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多可怜”的故事里打转转,而是把手轻轻放在心口的位置,对自己默念(有时甚至小声嘀咕出来):“嗯,是委屈。感觉到了。没关系。”
就像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对,就是这种简单的、不带评判的觉察和承认。
变化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也不是一条平滑上升的直线。有时状态好,能清晰地旁观情绪流经;有时老习惯又占了上风,还是会被卷进去挣扎半天。但方向感渐渐清晰了。
现在再回想那段被消极爱困住的日子,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另一个自己。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粘稠和绝望感,似乎真的在一点点退潮,被一种更轻盈、更扎实的内在感受所替代。这不是说我变成了一个永远快乐、无忧无虑的人(怎么可能!)。生活该有的烦恼一点不少。但区别在于,当那些关于“爱”的消极念头、那些自我否定的声音、那些对过往伤害的恐惧再次试图缠上来时,我不再是那个毫无防备的、只能被动挨打的困兽了。
我有了一个小小的工具,一个可以稍稍后退一步观察的空间,一个可以温和地对自己说“嗯,我知道你在,没关系”的时间差。这片刻的清醒,如同黑暗房间中点亮的一支微烛——它不能驱散所有阴影,却清晰地照亮了我们脚下的立足之地,宣告着:我们不再是情绪的囚徒。
你最近是不是也感觉心里沉沉的?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透不过气?也许,只是也许,试试安静几分钟,就听听自己的呼吸?不是说它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它能给你一点点喘息的空隙,让你知道自己还没完全被淹没。这感觉挺好,真的。下次聊,我得去给自己倒杯水了。